【导语】
坦率而言，人类实在一种自相矛盾复杂生物，一方面希望能够有超越沉重现实的灵性与自在，另一方面又总是有严格压抑自身以求符合社会期待的禁欲倾向。而这浪漫与理性的冲突，一直深藏于人类与酒的纠结之中。所以怎么面对酒，其实是一个人性两面的问题。
随着现代性的快速深入，人类社会的理性化程度日益加深，理性逐渐获得了压倒其他价值的地位，酒的地位也日益微妙。严格、审慎的主义者很难容忍酒意所带来的对浪漫与随性，也正因为此，当代的禁酒运动油然而生，它与其说是对沉溺酒精毁损身体的抵制，不如说是对酒精腐蚀理性意志的禁绝。然而问题在于，这样的一种行为，却有着一定的危险，那就是赋予了理性过高的位置，以至于人类在酒中的浪漫与灵性，似乎都成了一种不健康的、危险的、有待理性去约束的问题。我们都厌恶那大呼小叫拼酒烂醉的场景，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那醺醺然的诗意与欢愉就不值得追求。李白斗酒诗百篇，又有何妨呢？人是需要在一些时刻超越理性的，总是生活在理性之中，何尝不是现代社会强加给人的一种病态。
其实如果真正审视中国社会的滥饮，你很难说是非理性的结果。一方面，在很多时候，所谓的无醉不欢其实都只是社交行为中为了拉近距离、构筑熟人关系的一种理性选择。在太多的中国式酒局里，虽然醉态百出，但是却很少有快乐的酒意。人们在工作般的饮酒，仅仅是为了实现功利性的目的而故作豪迈或是浪漫的样子。喝的身心俱疲，其实不过是等待一个时机实现一个现实而功利的目的，而等待的过程对于所有人而言，却都是一种折磨。另一方面，所谓斗酒、拼酒，看似毫无理智，实际却是平日工作、生活中潜流横涌中的戏剧化反映。“我一定要压你一头”、“绝不能让你出了风头”、“喝死也不低头”，这些幼稚、偏执的酒桌心态，其实不过是复杂人际关系的集中体现。说白了，中国的一些酒桌上豪饮、滥饮成风，在很多时候倒真不是这些地方的人有多嗜酒如命，而是太多的人缺乏正常的环境去解决利益的安排与矛盾的纠葛。
其实在中国，理性饮酒在很多时候，并不是要引入西方基督教社会那种严格的禁欲主义，而是提倡在饮酒的时候，更加纯粹一些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。少一些不必要的杂念，少一些酒以外的目的，反而会让我们的酒桌上多一些体谅、随性与从容。其实这恰恰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对酒的期待，那就是“三杯通大道,一斗合自然”的从容。在中国的酒文化中，从来不提倡嗜酒、滥饮，强调的是自然、意境与逍遥。现代社会中功利性的陪酒、发泄性的买醉，其实在很多时候恰恰是现代社会中理性对人性的压迫，对传统的扭曲。何必别有所图，何必瞻前顾后，我们真正端起了酒，追求的其实是那种平和、欢愉与自在。
中国人对于酒的理解是独特的，它不是非理性的沉溺、发泄与扭曲，它是充满东方高妙意境的逍遥。中国人的理性饮酒注定不是禁欲式的，而是那种隐藏在我们文化血脉之中，对逍遥的迷恋与求索。
【学者简介】
储殷：作者系凤凰国际智库高级研究员，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
